高铁有多理所当然？

我们应该如何定义社会公共利益？社会公共利益又真的可以凌驾于个人权益之上吗？

我们多久没有对政府的政策产生过质疑？这么多的“毫无疑问”，到底是经过了深入研究后所作出的默许？还是完全没有关注和思考过？又或者这都是条件反射式的无能为力的“失语”？

国庆期间，世界上第一条时速高达350公里的客运专线武广高铁试运营成功，年底便能建成开通。当初看到这则新闻时，便在心里默默归类——不过是众多“中国速度”中的小小一例。除了对初定490元的“天价”车费还有咂舌的印象外，其他别的已经懒于关注了。

但这条高铁建设的必要性真的是理所当然的吗？建设的规划和期间的拆迁问题从没有过争议的地方吗？

在香港，高铁香港段启动在即，仍面临着各种讨论甚至反对的声音。让我开始思考，上述的问题也许不能简单地就得到肯定的答案。

穷人出钱富人专享

有香港的时事评论员算了一笔账，广深港高铁一条的成本六百三十亿元（花费香港每人一万大元），到底可以等于多少钱？结果发现，香港电台一年只花五亿元，教育经费一年亦不及此数，去年为未来三十年医疗融资预留的起动基金，亦不过五百亿元，讨论了多年的西九文娱区发展大计，不过一半之数，结果也被推翻。当年政府入市亦只是花掉七百多亿元。

六百五十亿元，足以兴建西铁、将军澳线、沙中线、南港岛线、北环线共五条铁路，这五条铁路，造福惠及数百万每天要使用铁路的人，这条“大白象高铁”只会有利将来住在九龙西一带豪宅区，而又要经常往返国内的一两万人。

于是有不少文章质疑，这条政府用公帑投资的，一个站也没有，造价极为昂贵，只有区区二十六里的香港高铁路段，其实就是一条注定要赔本，是穷人出钱、少数富人专享的铁路，是一项完全违反社会公义，特别违反环境正义的建设工程。

铁路修到菜园村

连日来，在各大媒体闹得满城皆知的菜园村不迁不拆的抗争高铁事件，似乎正好成为关乎社会公义、环境正义的注脚。

与石岗机场一河之隔的菜园村，在锦田正中间、即将兴建的广深港高速铁路旁边。虽说铁路香港段的26公里主要以地底钻挖方式兴建，但修建的列车停泊处和紧急救援站却在地面上，而这些设施的选址，就在石岗菜园村，这就是政府当局要清拆菜园村的理由。

周五的中文采写课堂，老师请了自由撰稿人朱凯迪，来给我们讲他对菜园村的关注和调查。时常被标签为民间记者的朱凯迪积极参与社会运动，在2006年和2007年的反对拆天星码头和争取原地保留皇后码头的行动为香港民众熟知。他的文章常发表在香港独立媒体（网站）。听本地的同学说，朱凯迪在香港的大学生心目中颇有声望，若不是课堂巧合，约得仓促，小教室的场地肯定不够，但在当晚，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新面孔学生闻讯专程赶来。

他一来便提醒我们发问，“政府选择收回的是什么土地呢？选择赶走的是什么人呢？”他将石岗地区的航空照片、地区规划图和车厂设计图一比对，告诉我们他的两个发现，第一个发现是，锦田公路和锦上路之间的大片农地已被改为各式各样的垃圾场废车场和重型建筑机器厂，而这些用途杂乱、并且带来严重污染（电脑垃圾场不时火烛释出有毒气体）的地方大多没有被港铁选中，被选中的大部分是在石岗军营东边，石岗河两岸仍然有人耕作的农地。第二个发现是，将被拆屋赶离家园的五、六十户约五百人中，没有一个是“新界原居民”家庭，全部都是二次大战后迁入新界的“非原居民”。他们来到新界、跟“原居民”购得或租得位置较边缘的农地，并在农地的一隅搭盖简单的房子栖身。不同于“原居民”可将拥有的农地大片大片地变成货仓，放弃耕种，赚取高达11元平方尺的租金（港府对新界原居民的优待政策），居于位置较边缘的散村“非原居民”，大多继续耕作或饲养家畜家禽，直至近年政府严格管制猪场鸡场，猪场鸡场才陆续关闭，村民单靠种菜营生。

“将选址定在非原居民村，一来不用赔偿，二来不用安排搬村，只需由政府安排上公屋。”朱凯迪说，每一个规划师和工程师都知道哪些是选址的“no go area”（禁区）：尽量不碰“原居民”的屋地，尽量不进入“原居民村”的村界范围，于是就有了现在高铁的选址结果。“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下，可以说‘非原居民’不是直接被针对，而是‘原居民’按《新界条例》拥有的特权变相令散村‘非原居民’成为廉价的牺牲品。”

说到此，朱凯迪颇为感慨，道出了自己多年关注社会弊病的体会，“不要以为这个社会上存在特权阶级是于己无关之事，因为当公权力要选择牺牲对象时，会倾向避开那些有特权的群体，以减少施政运营的成本，结果必然是导致部分不拥有特权的阶层利益被侵害。”

朱记者对菜园村村民遭遇的同情是由衷而深切的，因此他也更敏感于除“原居民”势力外，其他社会各界及力量对菜园村村民的误解和不公对待。他举了一例，有报刊记者针对菜园村抗争的口号“不迁不拆”，向村代表发问，“是不是政府能赔偿1亿，你们也不搬？”结果村代表给与了“这很难说…”一类的含糊答案。该记者便以此为据，撰文称菜园村以保卫家园做幌子的所谓抗争只是为了得到更高金额的赔偿。

朱记者对此异常愤然，认为这纯粹是提问者恶意及不负责任的挑衅。

朱记者说起的这段小插曲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任课的陈老师和同班一位仍在媒体任职的记者同学却对这位报刊记者提“是不是1亿都唔搬”问题的背后动机有着不同的猜测。

陈老师说，“也许这个记者只是想得到一个颇具噱头的新闻标题——菜园村村民：一亿都唔搬；怎料村代表的回答令其计划失败而已。”

记者同学则更感性，她说自己曾无数次真心实意地想帮助与菜园村村民一样有类似遭遇的弱势群体，但结果却总是发现这些人只是希望通过媒体的放大效应，博取更多的金钱赔偿。说起自己的经历，她甚至抚心顿首，“真的很伤心！所以我觉得这个记者的提问也许只是条件反射，因为有太多长期累积的伤心经验。”

反抗而得的“原居民”身份

按照其祖先到达香港的时间，可以将香港居民分成两类：原居民和非原居民。而香港的人口主要由后者组成。

1898年英同租借“新界”99年时，其时已有的约10万居民不愿受英国人统治，组织了武装反抗，后来虽被打败，但英国人为了安抚民心，承认他们及其后裔为原居民，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道统；男性原居民还会得到一定得优惠政策，例如拥有祖先的土地和按照男丁的数目建造自己的房子，俗称“丁屋”。到现代，根据《香港基本法》第40条，新界原居民的合法传统权益受香港特别行政区的保护。之所以称新界原居民的身份是反抗而得，是相对港岛、九龙一些村庄的居民而言的。尽管那些村庄可能比新界某些村庄建立得更早，但当初英国人占领香港岛和割让九龙半岛的时候，那里的村民并没有反抗，没有争取自己的利益。